尔惟盐梅

[华武]东流剑[二]


楚云飞(华山)X常鸿(武当)

二  赠君闲俗事

 

淡青色的长剑静静地卧在桌上,明珠的光辉和淡薄的天光一齐投映进楚云飞的瞳孔里。他呻吟了一声,团着乱七八糟的被子,就势在榻上打了个滚。

鉴于他滚得过于畅然无阻,一路滚到了床榻的深处,楚云飞略微清醒了些,伸手往旁一摸,抓了个空。

天色已大亮,他身边空无一人。

常鸿想是要上早课,早起身走了。楚云飞的外袍被整整齐齐地叠在枕边,它们被楚云飞一件一件地套到身上。直穿到最后一件淡青的衫子,他抓起来一看,并不是自己昨夜穿的华山派的衣服,只是一件最普通的云纹青袍而已。华山的衣服不知被常鸿收到哪去了,反正它现下也算个祸害,楚云飞索性不管。

他盯着那袭袍子:“还挺小心的嘛……”

心念既转,他毫不在意地把淡青的衣裳穿好,又穿了靴,绕过屏风,看见了常鸿放在桌上的剑,只是昨夜压着的信已被收起了。桌上还摆着青盐铜盆布巾等物,楚云飞简单洗漱完,把脖子和胸口干涸的血迹拭干净,又去后窗把水倒了。常鸿给他留了字条,叫他安生待着,又写明零碎杂物摆在某某处,像火折子、香料和梳子发簪之类,请君自行取用。楚云飞于是哼着不知名的小调,悠哉悠哉地满屋转圈,找梳子梳头。

路过常鸿盛香的奁子,他打开盒子,发现居然设计得十分巧妙——几乎能和女孩子的梳妆奁子媲美了。奁子里可以旋转出四层格子,每格里放不同的香,都是沉香、檀香、水仙香这等清净之物,居然还有要登记入库房的降真香,都是顶层放一把小小的香匙。楚云飞依次用手指捻了,凑到鼻尖去闻。他没有熏香的习惯,但在天子旧都风花雪月惯了,难免附庸风雅,有所涉猎。闻到零陵香时,他才满意地收了手。

气味温和香甜——昨夜常鸿睡在他身侧时,熏的也是零陵香。

楚云飞在常鸿的房里胡作非为,这样看来,倒有一点金屋藏娇的意思了……可惜常道长实在对这位“娇”不太够上心,不管不顾地任凭他饿着,如今不知什么时辰,也还没有回来。“娇人”空虚寂寞,无聊地烧了一炉零陵香,将厢房熏得十分清净。楚云飞的想法倒很简单:常鸿似乎是偏爱零陵香的。

放下香箸,他的目光投向了桌上的剑。

楚云飞的眼睛立时发亮,剔透的眼珠包含光彩。他惊喜地伸出手抚摸那把长剑:“这便是碧海相生剑么?倒是久见了。”

没有犹豫,他握剑在手,拔出了碧海相生。随着霜刃出鞘,剑锋轻薄剔透,但剑意温和,如同平静无波的碧海,连剑的本身也像青色海波凝结的晶莹造物。名剑当有知音赏,虽然碧海相生留给他的回忆大多不怎么样,诸如被常鸿握在手里撵他,被常鸿裹着剑鞘捅在心口,恨不得捅出一个洞……那是的确很狼狈的,楚云飞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起来。

他刚要收剑入鞘,常鸿哗啦一脚踹门进来:“我带了点伤药——诶你干嘛呢?”

 

踹门很不雅,常鸿深知该道理。他本也不欲如此粗暴,实在是双手分给了楚云飞各种各样的伤药,腾不出空来,万般无奈之下劳动双脚。他端着一个大木盘,侧着身子小心挪进来:“你在看什么……相生剑?”

楚云飞眺了一眼,看见木盘里都是药瓶绷带剪子,一个小食盒可怜巴巴地屈尊挨蹭在常道长胸口前。他大发慈悲,伸手帮人把食盒拿下来:“我也很久没见它啦。你这杂七杂八的拎一堆药,给我的?也太丰富了点儿吧。”

常鸿放下木盘,头也不抬地把药瓶拣出来,一个个地分辨上边贴的字条:“还不是你不告诉我什么伤?硬撑——我只好把外伤的常用药都拿来了。别浪费时间了,你有没有内伤?快运气看看,功体有没有受损滞涩……”

“你怎么拿来的?药房的道长没怀疑?”

“这你就得感谢我师兄了。”常鸿把一盒枫香脂挑出来放在一边,“我说我是拿给师兄的,他又受伤了……药房的师兄已经习惯了,我常给我师兄拿药的。”

又受伤了,药房都习惯了……这师兄何许人物哪。楚云飞真服了:“你又怎么说?你师兄也愿意帮你圆?”

常鸿:“没说,说不清,先瞒着吧。药房也不会去问的。其实武当山都没什么人会和我师兄说话,我师兄——脑子有点糊涂,哈哈。等会我去看看他。”

“那你带着药进来,不会被周围住着的道长看到么?”楚云飞后知后觉,“对了,昨天鬼吹箫这么大的动静,怎么你们也没人出来看一眼?”

“我趁没人拿进来的啊,师兄们要巡山,不在厢房。”常鸿理所当然地说,“鬼吹箫么……吹了四个月了,有事没事的就来一段,刚开始还派人值夜,清查,到处搜——现在已经习惯了,没人为了这个浪费时间。唉,楚云飞,我为你也算尽心尽力了,虽然算不上两肋插刀吧,唉……”

楚云飞看到他自顾自嘀嘀咕咕的样子就想笑,手撑在桌边,吊儿郎当地看着他:“对我这么好啊?常道长,你可真贤——”

“惠”字还没出口,就被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咬着舌尖吞了下去,心道还好还好,没有祸从口出;常鸿怀疑地瞥了他一眼,楚云飞连忙赔笑,“夸你好呢。”

常鸿像是被这句话取悦了,扭回头,嘴角忍不住一勾,被楚云飞敏锐地捕捉到:“以德报怨,我这是以德报怨。楚少侠不忙夸,坐着衣服脱了。你到底受的什么伤?”

楚云飞乖乖坐了:“剑伤。常道长,你的药要付钱吗?那可别用太贵的药,你们武当阔气惯了,我怕敷完这一次就要卖身给你……”

常鸿随口道:“不慌,山下卖的延胡索,一百铜板一瓶。我看看伤。”

楚云飞立刻道:“那敢情好……”嘴上叨叨,他手里也没停着,将上衣扒了,露出苍白精练的上身,又把沾血的绷带拆了。一道狰狞的血痕横亘整个胸膛,最终停在他心口处。伤口已有点结痂了,边缘泛红泛肿。常鸿又问:“哪里的剑?”

楚云飞没回答。

常鸿:“嗯?”

“……没有哪里的剑。”楚云飞终于艰难地说,“行走江湖哪能不受点儿伤,就是普通的剑。我看那瓶延胡索就不错,你拿过来,我自己上药……”

常鸿觉得他哪里都不对劲,皱了皱眉,转过来看他的伤口:“普通的剑还能伤到你?你别遮,我看看……”

“不不不。”楚云飞忙道,“我来,药给我,我自己来……”

“我看看你又不会掉块肉……楚云飞,别动!”

常道长看着斯斯文文,关键时刻力大无穷,三下五除二地把楚云飞捂在胸前的衣服扯掉了。楚云飞眼见挣扎不过,乖乖地松开手:“太流氓了你……”

非常时期有非常手段,常鸿选择无视他,目光投向剑客胸前的伤口。乍一看伤口狰狞可怖,他便蹙了眉;再细看形状,他的眉头拧成一团乱麻,脸色也青白不定。他许久未下山,眼界也缩小了不少,看着伤口,觉得招式应当十分熟悉。他费劲地在脑子里翻来覆去地检点自己的记忆,楚云飞看他脸色,心中咯噔一凉——他于是知道常鸿肯定猜得出来了。

常鸿猛然抽了一口冷气——他果然猜出来了。楚云飞绝望地想。他和常鸿不可置信地对视。

“惊鸿照影——?!”

 

请君试问东流水,别意与之谁短长?

华山胜之于身法,赢之于剑意,惊鸿照影一招,更是两者的精妙结合,据说当年华山方之蕴一心研习此招,使得最为精纯,真如濯月白云,荡天风雨。楚云飞是方之蕴的亲师侄,常鸿也见其用过惊鸿照影一着,亦是快然如风,翩掠惊鸿一般,剑意锋利冰冷,决然没有拖泥带水之着。按理说王不见王,可是这世上,平白无故地出现了一个招式使得和楚云飞一样好,甚至比他更好的人,用惊鸿照影伤了他——

一个熟谙华山招式的人,很可能是一名华山的剑客,伤了来自华山的楚云飞。

这事绝对不小,但如此关头,华山圭臬方才更替,新掌门枯梅的位子还没坐热,华氏不少人对她颇有微词。楚云飞只能让它不得不小,打落牙齿和血吞。会使惊鸿照影的不一定是华山的人,但用华山的招式伤人,本身就是一种暗示,一种挑衅——常鸿已怔住了,楚云飞苦笑,捧住他的脸,让他的目光别过去。

“别看了,唉,所以我一点都不想让你知道……”他轻声说,“常道长,烦请你拿延胡索来。”

常鸿眨了眨眼睛。

“还延胡索呢……”他直起身,“延胡索没有,枫香脂有一盒,生肌止血,不收你的钱。怪不得伤不给我看呢,这可真是吓到我了……”

楚云飞看着他取了药绷带和剪子过来,漫不经心地咳一声:“你可以当作没听到的……也不用问下去了,这种事少听为妙,莫要引火上身啊。”

常鸿不置可否:“随便,自己把药上了。我送佛送到西,你什么时候走,我给你配点药带着。”

楚云飞心道这就有点贤惠过头了。常鸿还真是个好人,从前自己这么戏弄他,他没想把自己开个瓢不算,还盼着他改邪归正一心向善,反衬的楚云飞自己颇衣冠禽兽,没个人样了。思及自己的来意,他犹然地有点愧疚,接过常鸿的药,手法娴熟地敷上,用绷带裹好,不大自在地咳嗽:“这……恐怕……我要在这待一会了。”

常鸿:“……”

“不可能。”常道长冷静无情地说。

开什么玩笑,这么大个华山的人,他怎么藏得住。一旦被人发现,他们俩就可以手牵手一齐被踢出武当山了!况且楚云飞有事没事,在武当山偷偷摸摸的想要干什么?他警惕地思考了一下,武当山没有女弟子,这人很大可能是贼心不死,来拆武当牌匾的。

“别别别。”楚云飞怕的就是他这样,“你听我说,我是有正经事,很快办完就走。真的,听我说……”

“有什么好说的,哎呀,不行……”

“不是,我很正经的,常鸿儿,坐下坐下。闲话还不听么!”常鸿被他硬拉着坐在桌旁,听他娓娓道,“我说来武当山听箫,的确是凑热闹,来见见你而已……但我还有件正事。我有个师叔成日坐镇华山,久不闻音讯首徒的音讯,让我下山找一找,我自然是答应了的。”

 

楚云飞的这位师叔,姓严名渺,拥有最负盛名的两个身份:华山当离剑方之蕴的师姐,风雷剑贺文昭的师父。

当离剑方之蕴以惊鸿照影扬名江湖,这位风雷剑也是江湖不可小觑的新秀。贺文昭十八岁连挑天道盟八位高手,战绩五赢二输一平。二十岁时与一位武当道长相知相倾,击掌为盟,实在是少年意气,好不痛快。但不久后,黄山明月山庄之变陡生,华山与武当交恶,贺文昭人如其名,实是华山人中的异类,温润端方,进退有礼,为门派之义,忍痛与道长断交。但也不曾回山,独自仗剑游历。

——然后就失去了踪迹。

楚云飞问常鸿:“你知道青崖这个地方吗?”

青崖是贺文昭最后一次给严渺写信的所在,那信寥寥几行,说的都是平常琐事,并没有什么稀奇的。然而它竟成了寻找贺文昭的最后一丝线索。严渺对首徒牵挂至深,苦于脱不开身,央楚云飞去寻他这个外门师兄。

楚云飞自然先选择去青崖。奇怪的是,他自认广游名山大川,结友多且博,居然从没有听过青崖这个地方。问过百晓生,百晓生深以为耻——因为他也不知道。一时之间,这条线索暂时断了,楚云飞又想到那位与贺文昭结交的武当道长,窃以为是因爱生恨的情杀。但在贺文昭房中,翻不到任何与道长之间的书信,于是怀疑是贺文昭忍痛割爱,一把火全给烧了。又去问严渺,更奇怪的是,贺文昭居然从来没有给师父提过这位道长的名讳,无论是在保平安的信里,还是贺文昭偶尔回华山时。

但至少知道武当山有一位认识贺文昭的道长,楚云飞就计划着奔赴武当山。但他在赶路的时

候,突然遇袭了——

来人黑衣银面,鬓发散乱,看不清脸,一出手就是惊鸿掠影的杀招。

楚云飞不是省油的灯,也吃了他一招。但来人似乎并非真心想置他于死地,三招过后立刻撤退,毫不恋战。楚云飞不敢再耽搁,立刻加快脚程赶往武当山。

“我只是想找出武当山中识得贺师兄的那位。”他告诉常鸿,无奈地笑,“——虽然可能找到之后,还要作为负心人的半吊子师弟挨一顿打。”

常鸿略思索,风雷剑贺文昭的大名是听过的,但要说武当山里认识他的人,自己真不敢保证。楚云飞的理由还挺正当,他的语气也软了方寸,只是依旧没什么好气:“你就不能装成香客进来吗?”

楚云飞眼睛一亮:“其实也可以,可是这香火钱,我实在是……”

常鸿真是没话讲了,屈起指头在他额头上敲了一记:“穷得你。”

楚云飞深以为然,觉得自己颇寒酸,并且坚定了要抱常鸿这条大白腿的决心。

“我想想吧,这样做真的有点危险。”常鸿混乱了一会,推开他要走,“我要去见我师兄了,你先待着吧,早饭吃掉,要凉了。”

看他犹豫的态度,楚云飞觉得十拿九稳了,从善如流地打开食盒,看见里面盛的一小碗桂花粥和两碟凉菜点心:“别紧张,我躲人技术好得很。”

常鸿懒得搭理他,头都不回地关好门走了。

 

楚云飞提的是什么鬼条件!

常鸿简直脑子里一团糟,一边想着楚云飞的伤一边想着贺文昭的那个道长朋友,走路和丢了魂儿似的。走到琼台观,他才想起自己该去的是太和桥,连忙绕了条山道,走到负责信件收发的师兄那里去。他近来常收信,师兄远远地看见他就朝他招手:“鸿儿过来,有你师兄的信。还是你带给他?”

常鸿连忙点头,“都给我吧。”

师兄就把一叠有点厚度的信交到他手上。常鸿低头一看,信上落款还是杜昀,似乎只有这么一个人给师兄写信了。他懒得管,慢慢地走到长生殿。他师兄单独有一个小小的院子,地方很偏,胜在清净。常鸿不敢踹他师兄的门,老老实实地去敲:“燕师兄?杜师兄的信到了。”

房里有人含糊地唔了一声,常鸿推门进去,看见他燕师兄头发也没梳,呆呆地坐在桌边。武当山里的人都说他师兄有点疯病,偶尔不疯的时候,要么呆呆的,清醒时十分冷漠,眼神如刀。他凶起来常鸿也怕,老老实实地把信放在桌上:“燕师兄,您是刚起还是……”

“刚起。”燕师兄言简意赅,但看起来还算清醒。他拿起一封信,熟练地拆掉,抽出狭长的信纸。他的信是不怕常鸿看的,常鸿倒也不会真的去偷窥,只是好奇地一扫,看见了杜昀万年不变的俗套开头:
“燕春江师弟见信如晤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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燕春江同学上线啦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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