尔惟盐梅

[缜砚]秋色从西来[中]

金光布袋戏北冥缜X砚寒清cp向合志《山河长歌》(已完售)合志参本文。

全文共3.3万字,世界设定半架空(九界→中土九国),朝堂江湖AU,有微鳞鱼暗示。






秋季到中旬时,山林里大片的枫树叶子渐渐地显露出一种秾丽的红色,滴血一般,使人看了不大痛快。但北冥缜的伤也渐渐养好,可以下床走动了。只是伤口还未好全,功体也没有完全地恢复。他的那些暗卫,伤得比他轻一些,都早打发去找沧海珍珑了。

同时,他和砚寒清也混的熟稔一些。他身体稍好一点的时候,就被砚寒清抓去当劳动力,要把对方摘来的草药仔仔细细洗干净。有一些山民来找砚寒清开药,忙不过来的时候,北冥缜要帮砚寒清写写药方,脑子里灌满了各种各样的本草名称。

清早起来,他还是抱着自己的河山命,在熹微的天光中缓慢地舞一套刀法。一回头,发现砚寒清靠着门边,穿着蓝衣,沐浴在晨光中,静静地看着他。

北冥缜把刀停下来,“砚寒清,你起来了。”

“起来一会了。”砚寒清无所谓地说。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,北冥缜对他的称呼已经从规规矩矩的“先生”变为直呼其名。他踌躇了一会,还是说:“你刀法使的不错。”

北冥缜问:“你学过武,看得出来么?”

砚寒清就急忙摇手:“不不,我没学过。我还是去准备早饭吧。”

砚寒清活的很定式,某种意义上和北冥缜有些相似之处,因此倒也相处愉快。白日里他帮砚寒清打下手,晚上就是自己调息,喝掉砚寒清给他熬的药,养了个把月的身体。

某一天,他照例要到砚寒清的书房取开方子的黄纸。黄纸是砚寒清自己浆的,摸起来坑坑洼洼,胜在省钱。砚寒清的书房也很简单。北冥缜到书桌上取墨时,还看见他凌乱的书桌上,摊着一本半合半开的书,上面密密麻麻,都是书主人的批注。

北冥缜原本是不想窥探的,他并非八卦之人。可当他伸手去取桌上的墨锭时,书页上潦草的几个词却攫取了他的视线。他连忙放下墨锭,将书页压平,去解读他最关注的问题。

不知是不是巧合,砚寒清正在研究的,正是欲星移所犯的过劳沉疴之症。他的研究似乎大有进展,书旁边还摆着一沓字迹工整的研究心得。

皇城中的太医虽也对师相多加诊治,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,总不能转好。北冥缜是很尊敬欲星移的,出于自己的私心,他也希望欲星移能赶紧好起来,让他免受因太子之位而受的被猜忌的苦楚。

他连忙抓起黄纸和墨锭向砚寒清的药房赶去。见到对方,他劈头盖脸就问一句:“砚寒清,你可对过劳沉疴之症有所研究?”

砚寒清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:“你看到我的书了?只是略有研究罢了……但大概有一个思路。所谓康寿,皆在首脑……”

“那么,”北冥缜满怀希望地问,“你能不能随我回去救人呢?”

“什么人?”

“是我家中一位长辈。”北冥缜说,“近来病痛缠身,正是过劳沉疴症状……很多大夫都没有办法,因此正要请您治疗。”

这话或许说的毫无道理。皇城的医生们都不能治疗的病症,一个山野间的年轻郎中又能如何呢?连这年轻的郎中也苦笑起来:“你也太看得起我了。我只不过一介乡人,难担大任啊。”

“不!”北冥缜急急地反驳他。他望向砚寒清的眼睛里是完全的肯定,“我是信任您,您治好了我的伤,对医书诸多研究,因此我想您也愿意尝试去治好我的长辈的……”

砚寒清呃了一声。他踌躇着要不要打破北冥缜不知何来的信任。他婉转地说:“我不太想出山……山外太乱,我没有武功。”

北冥缜:“我一路随行,可以保护先生。”

话方出,他自己也感觉到不妥,听到砚寒清没忍住的噗嗤一声笑,北冥缜自己也脸红了。

“我看跟着你,我才是祸多压身。”他听见对方忍笑说,“不过我是真的不愿远行……不必说了。”

他把脸转开,避离了北冥缜怅然的脸孔,自己伸手将北冥缜手上攥着的黄纸和墨锭取过来。北冥缜心中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了。他几乎怀疑面前年轻的躯体中寄居着一个衰老而懒惰的灵魂。这灵魂对山外的世界毫无期盼,不存在执着与在乎的事物。他叹息:“您真让我意外……”

砚寒清温和地回答他:“我只是与你见过的人不同罢了。”

 

所谓天下熙熙,皆为利来;天下攘攘,皆为利往。如果世事如此,那么砚寒清就是一股逆流。更确切地说,在滔急的世俗洪流中,他一直伫立在原处,不曾流动。因此在旁人看来,他依旧是尧舜的遗留物。只有他栖居的山林,以同样的步调,温柔地接纳了他。

如果还是十几年前,天下与江湖之利,大多指向一位衣青的智者与一把剑。他所居住的地方,云山雾罩,烟浓霞浅,冷漠而英俊的智者的身影分云散雾而来时,翠色的襜褕拂过树上落下的杏花。

然而最吸引人的,是他的佩剑。这把名为墨狂的神剑,剑锋钝重,却是江湖中流传久远的神兵。它和它的主人的名讳,一起存留在百晓生、世家和各类江湖话本之中,依旧冷眼俯瞰着江湖的喧嚣。

几十年之后,江湖的利却又变换了对象。如今众人竞逐的,明面上是沧海珍珑的行踪,实际上是王位的归属。而某种意义上,北冥缜——无形之中的,他是利益竞争的领导者,则突如其来地扎入了砚寒清的生活中。

本人是毫无意识的。天气渐凉时,他偶尔会和砚寒清出来看星星。秋季苍茫辽远的天空中,数千数万颗星星笼罩在柔和的光辉中,交织成璀璨的银白色。北冥缜看着美丽的星星,又忍不住扭头看看砚寒清。砚寒清比他专心,正仰着头,似乎在寻找自己的命星,又似乎只是单纯地沉醉在星空中。

“江湖上曾经流传一个故事,羽国有位帝师,就曾根据星相推算过自己的命格……”北冥缜说。

砚寒清敷衍地说:“是吗?他推算出来是吉是凶呢?”

“没人知道。”北冥缜对这个故事也有些汗颜,“传说他在纸上推算完自己的命格后,立刻烧掉了那张纸,还说了‘天还不是我的对手’这样的话……”

砚寒清:“……”

“根据永恒存在的星星,真的可以推算出自己的命运吗?”砚寒清用手撑着下巴,“我倒觉得这是无稽之谈。就算人过世了,星星依然在天空之上,难道还会随着生命的消退而坠落吗?或者说,星星也是有生命,会死亡的吗?人总是强将美好的事物作为自己的附庸……”

北冥缜转过头去看他。这样说着的砚寒清,沐浴在星光之下,垂着眼睫,棕色的鬓发掩映着白净的手指,的确是非常好看的模样。突然地,对方被月晖和星光照的泛白的睫毛颤动,眼珠默然地转向他,注视着这位年轻而孤单的将军王。在那一瞬间,北冥缜的心脏猛地加快了。天地之间,北冥缜的身侧,这人也正像一颗璀璨的星子,不自知地发出美丽的光亮。他怔怔地看着砚寒清,连反驳都忘记了。他本来想说,并非如此,这单纯是人对于命运所不安的表现罢了。只是这时候,所有的辩驳都没有必要了。前二十年的人生里,将军王的心中并不存在什么深厚的感情。他敬爱父母,尊重兄弟,却没有什么想要亲近的意愿。偶然结识的砚寒清却丝毫不同。他那么美好……让人不由得心生亲近与爱慕。

北冥缜从前在边关的环境并不好,黄沙漫天,层云厚积,每个夜晚都是干涸而深灰的黑暗。但曾有一天的夜晚,自西而来的大风吹散了浮云,于是隐藏在浮云之后的璀璨的星光完全地显露出来。那一天,鳞王的诏书随着这阵西风,正好传到边关。那是封王的诏书,北冥缜被加封锋王后,就完全地掌控了定洋军——他的军队。

对北冥缜寄与厚望的老将们那一天都很激动,纷纷传说这风是帝京刮来的,要拉着北冥缜喝酒。年轻的皇子甫成为将军王,高兴的都有点不知所措了。交织在喜悦与迷茫中,难得他还能分心想:原来云的后面,一直有这么美丽的星星吗?

 

暂且不论羽国那位大名“策天凤”的帝师拥有如何传奇的天命,单单提起他,人们也会想起诸多关于他的轶事。传唱最广的一着,当属他从不离身的铜镜。不知道是如何的怪癖,才能让他时常端详着那面铜镜,将擦拭它列为事务繁冗的帝师的每日功课。羽国对此议论纷纷,他的友人询问他缘由时,却得到这位帝师轻声地冷笑:

“正欲借铜镜而观世人百态。”

这答案就作为一则言语妙闻抄录进羽国一本清谈录里了。

这个故事,砚寒清偶读闲书,也是知道的。北冥缜提起时,他想了一想,道这位先生正是借今言说古话的。

“以铜为镜,可以正衣冠;以史为镜,可以知兴替;以人为镜,可以明得失。”砚寒清拨了拨额前细软的棕发,“道理虽然都懂,但真正实践的人却不多。譬如,怎么可能所有的人,都找到能够借鉴为镜的人物呢?这样的人,固然清正,可以让你看清自身的过失,想要找到却不是那么容易的事。”

北冥缜听着这话,默不作声地沉吟。他一个军人,虽则猎书颇广,但要人相信他也看过清谈录这种文人高谈阔论道断的书,实在是有一些难度。他对这故事熟悉得能够倒背如流,只是因为鳞王的一句话。

说来倒让人不好意思。鳞王的四位皇子中,除却早早继承东宫的大殿下,身为三子的北冥缜,其实是最后一个封王的。他在加冠之后,就被鳞王派到边关,明目上还是一个杂牌的将军郡王,没有封号。而他的二皇兄与四皇弟,一个被派去了陪都,一个依旧留驻在京,都是封了号的亲王。

和几位兄弟相比,他并不太讨鳞王喜欢。母家虽与师相有淡薄的血亲,但他的母亲长年隐居深宫,从不愿意出什么风头。在年幼的北冥缜的认知里,他总是让父亲皱眉,母亲叹息。那往往是在他又和北冥华吵起来,他所说了以为是正确的话后,鳞王和瑶妃常有的表情。他的父亲对他皱起好看的眉毛,他的母亲叹息着将他搂在怀里。每当北冥缜被拢在瑶妃柔软而有淡香的怀抱中,他总茫然地想:我说的不是事实吗?

于是宫里的人都说,这位小殿下的性子怕是不随王上,也不随娘娘。随先王。

鳞王似乎并不喜欢自己的父亲。这使他也犹然地不愿意对自己第三个孩子加以青眼。不过他很快就发现北冥缜在军事上的非凡天资,因此特别托付了自己倚仗的爱将教授北冥缜用刀和兵法。加冠之后,他将北冥缜派去了边关,让他在一群老将手下讨经验。等到北冥缜在边关的第三个年头,他第五次捷报传到关中,鳞王加封他为锋王,随诏书而来的,还有调动海境军队“定洋军”的鱼符。

他也有三年没见到自己的母亲了。

直到师相沉疴,鳞王的手谕发到边关,召他回京交接,他才重新回到阔别已久的皇城。他回来的时候,正撞上龙子触鳞王逆鳞,告罪自请,要辞官离开皇城。

北冥封宇带着满面的倦容接见自己的孩子。和北冥缜记忆中相比,他并没有多大的变化,望向北冥缜的眼神,也依旧带着一丝复杂。

“缜儿,你没怎么变。”鳞王说。

北冥缜敏锐地意识到了这句话并不是普通的寒暄。在短暂的愕然之后,他的内心掀起滔天巨浪,只能用手指紧紧地抠住自己水蓝色的衣料,才能遏制住他的幅度微小的颤抖。鳞王依旧对他的性格耿耿于怀,只因北冥缜肖似那位严厉的先王。这是他最不能理解的!

北冥封宇显露出一种苦恼踌躇的表情。或许落在旁人眼中,对于杀伐决断的鳞王来说,这样的神情并不常见。可对于他自己,只要见到北冥缜,就忍不住回想起那个令人寒噤的人。北冥缜耿直,可是耿直得太伤人,太不近人情。优点一旦超过了一个平衡,就会变成一种罪过。过去他的父亲即是死于这种罪过。他不能再让北冥缜走这条老路。

“边关几年生活,该学的你也学到了。”他说。

北冥缜说:“是。”

“可是,该改正的你也依旧没有改正。”

“您是说我的性格吗?”北冥缜抬起头,鳞王从自己年轻的孩子脸上看到全然的茫然和不解,“我不明白。您教导过我们,要做清正之人。我没有私心,从不偏袒,也从不欺骗。我究竟是做错了什么?难道只是因为我类似于祖父,而您恰好不被他所喜爱么?”

“那都是过去的事,我没必要在这上面浪费心力。”提到令自己不悦的人,鳞王连语气都变得冷淡,“你这是说的什么话,你还是不知道自己究竟错在哪么?”

“请父亲明鉴!”北冥缜直接跪了下来,但依旧执拗地直视着父亲的眼睛,“我说的是实话。我不会改变……在我寻找到正确的原因之前!”

鳞王的口气完全地沉了下来:“缜儿!”

“你在边关,自以为大开眼界了是么?”北冥封宇看着他,像是看到了二十年前年轻而又天真的自己,不禁失望地摇了摇头。“你若真以为在皇城中都是边关一样的好日子,就是大错特错!还是说,你这一辈子就想待在边关了,是吗?”

北冥缜梗着脖子:“亦无不可。”

“你的老师蜃虹蜺将军也曾和你有相同的想法,你的祖父也曾和你有相同的想法,结果呢?”北冥封宇冷冷地说,“你还不清楚你的祖父为何而死吗?他死在他的实话上!当一个人诚实得不懂掩饰时,诚实与正义感将成为他最致命的弱点!你的祖父只害死了自己,你呢,你想害死谁,想要殃及无辜?”

北冥缜几乎战栗了:“您叫我拒绝实话?”
“你还这么年轻,见过的人这么的少……”突然地,北冥封宇的余怒都化为无处言说的悲哀与茫然,“你该学会折中的道理。过犹不及啊……你听说过《清谈录》的一则羽国帝师的故事么?”

北冥缜报以沉默。他的脑海里还在试图消化与接收父亲的所言。北冥封宇也不甚在意:“你该知道的……缜儿,我要交付给你一个任务。”

“师相曾言,江湖中有‘璞镜’,可照人心,明过失。”提起那个人,北冥封宇连声音都不自觉放轻了,面对北冥缜时冷漠的语调消弭于无形,像是怕打扰到某个沉眠而好梦的人,“你去寻回‘璞镜’,不是替我,是替你自己……在他身上,看清楚你自己吧。到时候,是你错还是我错,你看的清楚的。”

北冥缜稽首,生硬而勉强地说:“……儿臣遵命。”

 





 

“阁下若能乖乖拿出我们想要的东西,或许我们还能聊聊。”对面持鞭的侠客说。

“呵呵。”砚寒清说。

 

他由衷地觉得自己不是近日时运不济,命宫撞水逆,就是自己真的救了个灾星回来。

这一天的晚上,他格外宽容地停了让北冥缜舌根发苦的内服药,想让北冥缜运气试试自己的功体。虽然北冥缜已经在渐渐地恢复,但猛然之间,小周天还是转圜不过来,不能随意动用功体。北冥缜的真气没推上来,显得非常沮丧,于是砚寒清特地拍了拍他的肩膀,以示安慰和鼓励。对方估计又想起前几天自己夸下的保护砚寒清的承诺,微微红了耳根,选择道歉:“见笑了。”

砚寒清摇摇手:“没事没事,我没仇家,安分得很。”

他这句话没什么含义,本来就是随便说笑。但俗话说天有不测风云,偏偏在他保证完安分后,就有不速之客找上门来了。

北冥缜听了他的话,原本也略笑,想要说些什么。然而刹那间他突然变了脸色,猛地抓住正往屋里走的砚寒清的袖子。

砚寒清吓了一跳:“怎么了?”

话未说完,北冥缜就轻轻地嘘了一声:“我听到马蹄声了,是朝我们这边来的。”

“……”砚寒清说,“来找你的?”

北冥缜说:“对方跑得很急,但故意把马蹄声放轻了,可见是用布之类的裹了马蹄。如果是我的同伴来找我,不必这样警惕。怕是来者不善。”

“……”砚寒清再次沉默了,“你参过军吧?”

北冥缜这才发现自己失言了:“……我的确是刚从边关来的。”

他并没有说谎,砚寒清也不显得意外——近来贵族青年参军已是常事,又不是所有的大家子都是败家子,更有年轻气盛,想要为国效力的。一个寒门百夫长,可能就能管理五十个曾经自己望尘莫及的贵族军人。

在他们说话间,那马蹄声越来越清晰,就算北冥缜不说,砚寒清也能听得到。这状况倒让他想起了第一次与北冥缜见面的情形,不过那时北冥缜可要狼狈的多,动静也比这几位大多了。

“……果然还是这里的道路修的太宽敞了。明日我就把路毁掉,看谁还敢跑马。”砚寒清忍不住说。

北冥缜干巴巴地说:“我的马还养在你的后院里。到时候它会出不去的。”

半空之中,他们的天灵盖上方却传来一声娇俏的轻笑:“别这么悲观,二位郎君,你看,小女子就算没有马,也可以来去嘛!”

北冥缜的身体立刻紧绷起来。

就在方才,他只听到了两匹马的马蹄声。但是现在却突然出现了一个女人,她没有跑马便轻易进了砚寒清的院子,那么上门来的究竟会有几个?

砚寒清站在屋门前,长长地叹息一声:“阁下有何贵干?”

随他话音方落,那两匹马长嘶一声,停下了马蹄。北冥缜一抬眼,一个美丽的姑娘笑容灿烂,抱臂站在屋顶上,对他眨了眨眼睛。

蓬门被猛地推开,两个人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。

他们两个都是男人,一身江湖侠客的装束,和屋顶上黄衣红裙的姑娘根本不像是一伙的。屋顶上的姑娘,看起来笑嘻嘻的,固然什么武器都没带。她还用自己纤细的素手拈着漆黑的发丝。砚寒清的视线漫略过那双柔软的手,心想:不知上面有多少血呢……

他很疑心为什么北冥缜会招惹上江湖中人。贵族参军的比比皆是,行走江湖的真的没几个。而黄衣的姑娘饶有兴味地看着北冥缜紧张的模样,用她春冰乍碎般的声音问道:“你们二位,哪一位是我要找的小医生呀?”

怪不得呢。砚寒清想,原来是找我的。

看着并不像报恩,这是过来寻仇。可是砚寒清实在不清楚有什么仇能报,他甚至连这四位仁兄都未曾见过。他镇定道:“找错人了吧。”

姑娘笑嘻嘻道:“不问你,你看起来就不老实,我要问个老实人。我问你!”她把身体朝着北冥缜:“小医生在哪里?”

北冥缜:“诸位寻他作甚?”

站在门前的两个侠客侠终于发话了。

“那臭郎中并不重要。”其中一个使鞭的,沉声开口,“我们都知道消息,‘璞镜’就在他手里。”

砚寒清:“……什么?”

他正想把头转向北冥缜,了解一下前因后果,北冥缜听到这句话,反应却大得很,全身都石化一般,呆呆地站在原地不动。那黄衣姑娘笑道:“白衣的郎君不像。我猜是这位蓝衣的郎君了。”

“……我是医生。”砚寒清莫名其妙地承认了,“可我从来没听过甚么璞镜。”

听到他这句话,那四个人都哈哈地笑了。

“江湖上谁都知道,璞镜在你手上。”持刀的侠客说,“你乖乖把璞镜交出来,还能饶你不死。”

“我的确不知道璞镜是什么。就算你杀我一百遍我也不知道。”砚寒清说。

黄衣姑娘一直在笑。这笑固然好看,看久了也渗人。她说:“原来你是真不知道。小医生,你被人卖了,知道吗?江湖上有个人,署名八景的,向百晓生卖了二十两黄金的消息,给了你的住址,万分肯定璞镜就在你手里呢。”

听到某个熟悉的名字,砚寒清的脸突然沉下来了。他平素柔和的脸孔此时像被冻住一样,脸色十分难看僵硬,棕色的眼珠又冷又硬。他沉默了很久,再次说话时,嘴唇中挤吐出的字像经历过无数次的咀嚼和反刍。他说:“那位八景先生给我的面子真是足了……那诸位更待如何?”

北冥缜立刻拦在他身前,“我出手?”

出乎意料地,砚寒清以一种强硬的力度拉开了他。他一言不发地向屋里走去,靠近大门的地方,正摆着装了两把伞的伞桶。他背对着所有人,声音褪去了所有的感情,冷漠地说:“那就请来杀我吧!”

北冥缜急得名字脱口而出:“砚寒清!”

黄衣姑娘又是一声轻笑。她身形一动,从屋顶纵身跃下,直落在砚寒清正后方,掌风像柔波一样,绵绵叠叠地推向砚寒清。这招看似柔弱,但无尽的内力像狂风巨浪袭来,将要打在砚寒清背上。一旦击中,必要见血。但砚寒清突然从伞桶里抽出了一把剑!

仅仅是它刚出鞘的那刻金属的锋鸣与剑光,就足够让北冥缜麻木。军人和武者的本能告诉他,这把剑他曾是见过的,不仅见过,它还在自己最危难的时候救过自己。

几个月前的记忆卷土重来,当初救他的那名剑客,穿着蓑衣,带着斗笠,身量与砚寒清相仿。甚至就连使的剑招都是相似的!

砚寒清猛地旋身,一剑斩开了涌向他背后的内力。他没有使起手式,如同数月前,带着斗笠,穿着蓑衣的剑客,也是没有任何预兆地杀向了黑衣人。他的身形快得像翩飞的鸽子,剑锋直迎向黄衣姑娘的掌心。姑娘连忙收回手,另外的三个侠客见势一起攻上。那使鞭的一抖手腕,长鞭像蛇一样游向砚寒清的剑刃。另一名使刀的与他同时出手,意却不在夺命,只朝他肩胛袭去,要逼他兵器脱手。砚寒清一转长剑,拦腰横削过去,长鞭在风驰电掣间又要缠上他的剑。

在这时,半路突然劈过一把唐刀,将它的去路截杀了!

使鞭的侠客一惊,将目光转向那名持刀的年轻人。而北冥缜没有给他过多的反应时间。他一步踏上前,刀尖猛地在他鼻尖扫过。使鞭的侠客暴退三步,而黄衣的姑娘还在与砚寒清僵持。她仗着身体的轻盈,轻而易举地纵身而起,跳跃起来,俯冲向砚寒清的天灵盖按去。砚寒清未持剑的左手挟着汹涌的内力,猛地与她对上了掌。

甫一交手,姑娘便惊恐地感受到,这个年轻人的内力之深厚远令她不能招架。她渐渐气力不支,想要脱手,砚寒清却不断地以更强大的功体压制她。终于她感到身体间一阵剧痛,喷出一口血,染在自己的红裙上,被砚寒清的内力击飞在地。她经脉俱已受损,当即不能再战——北冥缜这边却有持刀的侠客给同伴助阵,已经和他交上了手。双方俱是用刀,自然更明了对方的破绽所在。北冥缜如今提不上功体,对方内力的压制给了他莫大的压力,只能以刀道应战。对方棋逢对手,却是越战越勇。砚寒清解决了那边,提着剑便给北冥缜压阵。

三人之中,持鞭的侠客功力最弱,总是避着与砚寒清当面对战,砚寒清暂且不理他。他的澈魂六涛式此时发挥了无穷的威力,剑气锐利,将侠客逼退三步。北冥缜和砚寒清对望了一眼,联合向敌手二人攻去。

那持刀的侠客低声说:“情况不妙,先撤。”

用鞭的不可思议地说:“谁说这只是个普通的郎中了?”

黄衣姑娘咳出一口污血,再次冲上前来。她习的不知是什么邪门歪道,意不在杀,而是一卷明黄的衣袖,像一抹流云一样,却夹杂厚重的真气,逼停了片刻砚寒清和北冥缜的脚步。凭借着这争取而来的微末时间,他们三人迅速地撤退了。砚寒清不知为何,戾气十分地大,追了几步还想追,被北冥缜强硬地拉住了手臂。那人强行把他拉到自己面前,握着他的肩膀,让他在台阶上坐了。砚寒清把带血的长剑放在自己膝上,随意地用衣角擦了擦。他发了会呆,突然地垮下了肩,把头埋下去。

风波平定后,院子里再次显露出一种难堪的寂静。砚寒清的剑刚开始还躁动地锋鸣,渐渐它沉寂下来,安静地伏在砚寒清的膝上。

“……是你。”北冥缜在他面前坐下来,望着对方把脑袋埋在臂弯里的动作。注视着那棕色的发旋,他竟连说话都有些颤抖了,“你和我说你不会武功,但那天救我的人的确是你……你早就知道我是谁了,是不是?”

砚寒清慢吞吞地从臂弯里抬起脑袋,看了他一眼。他这一眼散漫得像是忽略了北冥缜的存在。“是的。”他慢慢地说,“我出手就是因为您,锋王殿下。”

他的膝上还静静地卧着雪白的长剑。北冥缜用手指尝试着抚摸它。砚寒清的剑和河山命完全不同。“它有名字吗?”北冥缜问。

“它是无名的剑……”砚寒清忍不住苦涩地笑了:“让殿下见笑……”

在这个夜晚,一切真相都还没有揭开时,这句话由北冥缜对砚寒清说。现在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,这句话的含义就令人复杂得难过。

北冥缜并不习惯殿下的称呼,因此短暂地沉默一会。

“无论如何,我都要感谢你救了我。”他说,“无论出于什么动机……”

“我没有什么动机,殿下。”砚寒清打断了他,“实话告诉您,我能认出您,完全得归功于您的刀上的纹章。我家里是半个贵族,细细算来还和您的母妃有一点血缘……我对朝堂毫无兴趣,只是不希望您折在无聊的夺嫡中而已……”

“既然你是贵族,你为什么拒绝我的请求呢?”北冥缜说,“你早知道我是锋王,你如何猜不出我请求你去医治的是师相呢?告诉我!”他连呼吸都急促起来,“——你为什么甘愿隐于山林?”

“世俗有何意趣……”砚寒清说,“龙子不是最好的证明吗?我也想请问殿下,为什么殿下久在边关会突然回京,又为何会被逼退到山林中?”

北冥缜默然无语。

“那时霄王殿下的人追杀你,便是夺嫡的风波了,这我知道。”砚寒清却不打算给他面子,“您有为什么会出皇城呢?”

北冥缜的第一句话先给他丢了个重磅炸弹,“我是奉命寻找沧海珍珑的。”

砚寒清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:“沧海珍珑……?”

北冥缜默默地看着他:“沧海珍珑失窃了。”





 

东方既白,北冥缜将后院的白马牵出院门,给它挂上辔头与鞍鞯,他的动作一丝不苟,手指拂过战马洁白粗糙的皮毛。河山命佩在他的腰间,古铜色的刀鞘在晨光下泛出金属的光泽。砚寒清从屋子里走出来,手上提着裹了葛布的剑,剑上还挑着一个包袱。他把剑和包袱一起丢到马上。北冥缜将马缰握在手中,看着砚寒清:“走吧?”

砚寒清颔首:“走吧。”

于是他们合上荆门,奔赴山下买马去也。白衣与蓝衣的身影逐渐隐没在青山的晨雾里。西山朝来,枫树烈火般的颜色被雾一罩,反倒显得朦胧可爱。这的确是深秋的时节了。

砚寒清之所以答应出山,完全是看在沧海珍珑和欲星移的面子上——北冥缜是这么想的。太虚海境的贵族通婚由来已久。世家与世家,贵族与贵族之间,通常通过联姻来牢固彼此的利益。如此这般,砚寒清和欲星移之间,倒也有那么一点淡薄得像水一样乏味的血缘。

他愿意跟北冥缜走,但早就表明态度,只是去医治师相,绝不会插手有关沧海珍珑的一切事务。——他之前也是这么说的。北冥缜想。他曾经对北冥缜说自己不会武功,说自己不愿意去诊治欲星移,最后全都半推半就地应了。隐居在山中的贵族青年实在有太多他不知道的秘密,然而对于北冥缜最关心的问题,他却显露出茫然的神色。

“我是真的不知道璞镜是什么……我也并不知道那个人……为什么要这样说。”还在山中的那个晚上,年轻的贵族说,“你很在意璞镜……对你来说,它是什么重要的东西?”

北冥缜说:“这是父王要我寻找的东西。”

话虽如此,年轻的皇子并没有真正地领悟到父亲的用心,只是单纯地当做一道旨意执行。鳞王以一种冷淡而不容置疑的态度,要求他去寻找这从未听说过的事物。

砚寒清听了他的话,反倒质疑:“只是因为鳞王的旨意吗?”

北冥缜悚然一惊。他几乎是本能地追问:“此话何意?”

“您总是追随着鳞王的步伐。”对方剔透的棕色眼珠沉静,“你奉命寻找沧海珍珑,也真的只是‘奉命’吗——还是说,是为了自己呢?”

此时的北冥缜,像正陷入被质疑的窘境,又只是像在完成一场突如其来的考试——他缓慢而艰涩地说:“我去寻找沧海珍珑……并非只是为了父王的旨意。”

自奉诏回京将近半年,这位皇子第一次向外人吐露出自己真实的想法。那是长存于他的梦中的理想。“我与父王相差甚远,没有什么宏图大略……只是太虚海境的社稷何其重,虽然我力量微薄,连人马也多有死伤,我依然希望能为国家做一些事。我对东宫也毫无兴趣……”

这样的空话,在他嘴里说出来,倒有些意思了。砚寒清想。他说:“您真是与众不同。不过或许正因如此,我和殿下也有些相似的地方。”

北冥缜也笑了:“你愿意和我走吗?”

 

日落西山时分,他们到了山下一个较为繁华的城镇,准备歇马住店。砚寒清的马是北冥缜偿还他的诊金,挑了一匹棕色的驯马和一副马鞍。

他们甫进镇,并没有寻找客栈,而是直奔官驿。太虚海境有一套划分阶级的传信系统,北冥缜和他的暗卫的联络,大多都依靠这份系统才能正常运作。通常,暗卫会将专门奉给主君的消息卡进竹筒里,用烧硬的陶泥灌满竹筒。北冥缜用河山命的刀柄用力地敲击筒底,费了大力气才把那块陶泥敲出来。

“怎么样呢?”砚寒清问。

暗卫给他传回来的消息,是京王和霄王的部下都先后往南地奔赴。也有可能是霄王先发现了什么苗头,京王不甘示弱追随去的。为以防万一,北冥缜的人也自作主张,派了几个暗卫去南武林打探消息。

南武林的主要势力是鳍鳞会。它以宗酋为最高,一家独霸,掌控了海境南江湖大部分的水运和商贸。鳍鳞会的组成,大多是被关中的贵族们斥为“贱民”的百姓和江湖游侠,因此在民间有较高的威望。这一任的宗酋很有个爱好。据说这位宗酋身无功体,不通刀剑,完完全全是个文人,却喜欢收集各种材质的刀剑。他也并不追求昂贵锋利的宝剑,而是对镔铁之类的材质情有独钟。

众所周知,镔铁乃是诸铁中最次的种类。用镔铁打造的剑,大多不是太脆,就是容易锈蚀,在兵器铺中的价格,二十两银子也嫌太多。然而这位宗酋不同,他的冶炼镔铁的技术,可谓是惊为天人。他甚至为自己满意的剑建了一座高大的木楼,做藏剑之用。

闲话之外,暗卫在信中还提到,他们在暗访南武林的过程中,曾听几个似乎隶属于鳍鳞会的游侠讨论,剑楼中迎回了一把特殊的剑。

这剑与宗酋所热爱的镔铁不同,乃是一位贵人率领鳍鳞会精锐迎回的。有幸见过的游侠都低低讨论那把剑的来历,同时惊叹于它的美丽。它窄长的剑身伏卧在手心中,像是一抹剔透而冰冷的碧蓝颜色,一锋晶莹的冰。人们都说,透过它的剑身,还可以清晰辨认自己手心上的掌纹。与其说是金属,不如说是东海之水凝结的造物了。

虽然剑身轻狭,但它却有不可撄其锋芒的锐利。北冥缜看着这样的描述,不禁迟疑了。这把莫名在南武林出现的剑听起来是那么熟悉。连砚寒清听着都觉得不对劲。他皱起好看的眉毛:“世界上哪里有透明的铁呢?”

突然间,他的脑中电光火石地划过一个答案,令他惊愕了。砚寒清下意识地和北冥缜对看一眼,那人眼中也是满怀质疑。

——他们异口同声地说:“珍珑髓。”

 

珍珑髓作为太虚海境独有的矿产之一,自古就为皇室与贵族专门享有。珍珑髓像冰一般,是一种半透明的幽蓝色晶矿,拥有轻盈的特质。由于它的剔透,贵族和皇室一般用它打磨用具与观赏品。拿它作为锻造武器的材质,倒是很罕见。

罕见却并不等于没有——近来的风口浪尖,师相失窃的那把“沧海珍珑”,正是为数不多的用珍珑髓打造的兵器。

而武林中最大的的江湖组织七成都是身世平凡的游侠与百姓,他们又从何知道珍珑髓呢?

“要想知道是不是珍珑髓……”砚寒清诡秘地笑了一下,然而在他清秀的脸庞上,这笑意显得他像是恶作剧的小孩子。北冥缜从善如流地接口:

“一探即知。”

他们所处的镇,正在南武林的边缘。京王与霄王想必也正是听到了风声,才匆忙往南赶去。北冥缜沉吟:“他们必是带兵去了,但到现在还没动静,可见是没有找到时机。”

砚寒清偏过头端详他:“其实您并不信任您的兄弟吧?”

北冥缜说:“不是的……我只是在为最坏的情况做打算而已。现在师相的传人又不知所踪,若他们真的取了沧海珍珑入主东宫,那么沧海珍珑原本的意义就不存在了。”

“所以?”

“我想召集人马,同去南武林。即使不能将沧海珍珑亲自交给父王,也要盯着不出岔子。”

“……”砚寒清又要叹息了,“于是您就要像押解战犯一样,守着您的兄弟一路回京?”

他看着北冥缜一时语塞的神情,觉得皇城中所流传的“三殿下与先王肖似”的闲话所言非虚,“殿下,您知道,有时候您的想法是正确的,行为却并非毫无缺点……”

“您的行为也太不近人情了。虽然初衷和结果是正确的,可您让其余的殿下如何想您呢?如果只追求结果,大有一百条路可走。真正难的,是在这一条路中,找一条最合适的。”

北冥缜沉默。他遵循自己的原则十几年,从来没考虑过做法的问题,固然知道砚寒清的规箴没有错,要他一时之间接受还是有一些难度。形式上的正义,很多时候不得不为。

“那么,您认为现下合适我的路是什么呢?”

砚寒清又露出那种促狭得像小孩子玩闹的笑容,“殿下是君子,自然也不拘于甚么名目。当一个梁上君子,总是可以的吧?”

 

照砚寒清的想法,北冥缜月余折损,兵力肯定不能和京王霄王相比。况且出兵就不一定可行。要找到比二位殿下更迅捷和有效的,取到沧海珍珑的方法——如砚寒清所说,把它偷出来。

这方法凶险,而且很不上道,胜在行之有效。比偷更婉转迂回的方法当然有的是,问题在于,京王与霄王的亲军在前,没有什么好办法能拿到沧海珍珑。反正北冥缜所求的,也不过是确认那把剑的身份,然后把它拿回关中而已。

至于砚寒清本人,原先他是放了话,不涉及沧海珍珑的事,后来却又提出要和北冥缜同行。他说:“我只是为了殿下而已……”

天月将白时,他们奔赴出镇,往南武林而去。

 

“海境以南正是龙涎口。不过现在驻军的位子正空着,估计是让申玳瑁将军暂且代劳。”

“是因为龙子走了吗?”砚寒清问。看到北冥缜忧心忡忡地点了点头,他的一颗心也有如灌铅,重重地坠了下来。

龙子梦虬孙告罪辞官之时,是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的变数。他的血统并不纯洁,乃是一位贵族和平民私通的结果。梦虬孙在出生后,连庶子的名号都不被承认,一直随着他的母亲一道混迹于市井江湖。直到他的堂哥——当朝师相欲星移,出面做主,让他入了本家家谱,同时依据他的血统与能为,封了子爵。又两年,依旧是师相请命,让梦虬孙镇守龙涎口,鳞王准。

由于幼时的经历,这位龙子一直对贵族冷眼相待,即使同居于一道宴席上,他也以自己与贵族同坐为耻。“自视甚高的跳梁小丑们!”他总以冷笑和大声抗议,表示他对不知人世辛苦的贵族们的反胃作呕。同时,贵族们也厌恶与他同坐。“不过是个贱民的杂种而已。”他们总是皱着眉头,觉得和梦虬孙同席是对血统的玷污。或许朝堂上得他青眼的,只有左右两位将丞,当朝的君王和还未早逝的东宫而已。他对自己的堂哥态度也不好。

他对贵族的不满似乎籍由师相沉疴为导火线,完全地爆发出来,甚至连忤逆他一直敬重的鳞王也不在乎。“朝中还有明眼人吗?!”对于他这样无礼的问题,鳞王的答复是一声怒斥:“放肆!”

他和欲星移是血亲,原本在未公布传人的情况下,该接过沧海珍珑,决断东宫,大权在握。梦虬孙从大权在握到背离皇城只用了一个时辰。他向鳞王告罪,自请离开皇城。

鳞王怒极,果然听他的话将他罢免一切的职位,但是龙子的爵位还保留着,食邑也没有收回。

从这以后,京中再也没有人知道他去哪里。

江南蜜一样的银夜里,他们所讨论的故事的主角正抱着臂,在黑暗中冷眼旁观紫衣的人持着点燃的松明,逐把逡巡过自己所收藏的刀兵。火光将那些刀剑冰冷的外表都染上了熏黄的光。楼的中庭修建成圆形,于是他走了一圈,最后停留在最初的位置。松明的光火幽幽地映照剔透的剑锋。

“你想要做什么呢?”紫衣的人平静地说,“你既已对贵族死心,那么取走贵族的剑,就是你死心的证明?”

梦虬孙冷冷道:“我只是拿回我自己的东西而已!”

 


评论
热度(80)
  1. 共6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

© 尔惟盐梅 | Powered by LOFTER