尔惟盐梅

关河

一个框架里的一位小人物。

月白风清夜,许关河负剑下天山。
他走的既匆忙,更潦草,脸上不见离别泪,身后未有折柳人。按照天山的规矩,出师后,门人可以自行选择下山游历。但许关河不同,他并非游历,而是赴约,或者说赴死。隔着天山三千级白阶,他在山麓回头时,看见自己的师父遥遥在上,冷淡地俯瞰着自己。他的师父是个女人,白衣黑发,与许关河装束无异,是天山一贯的规矩。只是山顶风大,她衣着单薄,唯一一件冬衣披在许关河肩上。
“别回头。”许关河又想起他走之前师父说的话。
但许关河不听。他总是不听师父的话,无怪乎他们之间人情淡漠。他朝山顶俯首,行别师大礼。他师父转过身去,再不理会。
他从小就让师父失望。
许关河口拙心冷,他师父也非易与之辈。天山第十七代掌门殷氏的第三个弟子,是许关河的师父。如今天山掌门传到十八代。
他师父姓挚。如今的掌门喊她叫“折玉”。名副其实,挚氏一生冷硬刚强,极珍惜脸面,极蔑视礼法,尤其是天山的礼法。她与同门的关系也并不融洽。个中另有隐情,略去不提。
许关河却丢尽她脸面。天山自有本门法术,可无中生有,无形之中抽出有形长剑。天山的门人从不负剑,可只要心中所念,心中所想为剑,无处不可出剑。
许关河不可。
他学不会法术,永远是天山中唯一负剑之人,不免被作弄取笑。他也并不会找师父哭诉。挚折玉的反应直截了当,她会站在他面前,凭空捉出剑,冷冷地说:“学。”
许关河于是咬牙去学,奈何天意弄人,几位师叔都指点过他,毫无成果。大师叔——现任的掌门摇摇头,第二天送了裹剑的剑囊给他。剑囊花色古旧,布料泛白,掌门解释道:“这是你师父的旧物。”
他师父是半路弟子。挚折玉青年才被收入门下,那时她和许关河一样,只会背着剑杀人。
许关河沉默地点点头,将剑裹紧。
但他剑法卓越,此事不假。单论剑术,唯有大师兄可与他一战。挚折玉在旁观战,眼色冷淡如冰,没有满意,也没有失望。她只是说:“还不够。”还不够,无论如何都不够。许关河的剑术是永远不够的,就这么不够着,他十八岁了。十八岁,天山的门人可以也应该下山游历。这是规矩。挚折玉对此嗤之以鼻。
“真想去见识天地,就向西走。”她给许关河收拾东西时说。许关河站在原地,茫然无措地看着她将自己的剑捉起来,嗤笑一声,重扔回桌面。她从来看不起未沾过血的剑。“走过骞关。当你离天山最远时,天地属于你。”
天山地处极北,满眼为山雪;骞关地处极西,所见是黄沙。许关河说:“中南不好吗?”
“不。”他听见挚折玉简短地吐露出一个字。隔了一会她又说:“南边星宫独大。那里最不缺疯子。”
星宫某种意义上来说和天山名满天下。它常和天山的名字同时提起。星宫纠缠于星辰和命运,许多的门人穿着黑色的礼服,衣角绣银白的星相,狂热于推算天命。甚至有竖子,妄图更改星辰轨迹,扭转命运。挚折玉对此不屑一顾,甚至厌弃万分。“世间哪有什么命运?”她说,“不过是人的选择。”
可她说的不对。无论是赴约还是赴死,许关河从来没机会选择。此刻他身边只有月亮,脚下一捧雪,是天山唯一赐给他的东西。他将带着它们,面对未知的命运和死亡。
“我将死在哪?”他喃喃。是骞关的风沙间,传说的绿洲湖中,又或者某一个安静的地方……他的仇敌的身边。他的魂魄是否能朝着北方而来,天山的月光和雪光是否还能照亮他?
——而这,只不过是一个平常的夜晚,平凡的天山门人奔赴前路,追逐他既定的命运而已。

评论(5)
热度(5)

© 尔惟盐梅 | Powered by LOFTER