尔惟盐梅

[苍俏]何日君再来

中秋贺文。一年多没写过苍俏啦,写的不好,见谅。

俏如来上岸那天,正好八月十五。他约莫在海里泡了个把月,因此呼吸到陆地的空气,心中感慨万分。海境是很好的,只是再怎样也比不上他的故乡,他脚踏的每一寸河山。
他亦与人有约,趁着良辰美景,要奔赴到主人家身边。今日是中秋,合该是花好月圆,天涯共此时的日子,可惜他风尘满身,染在僧衣上的硝烟味还未散去,无端煞了风景。
还在正气山庄时,无论史艳文在不在,这一天他们都会拜月,在花园里摆上果品,母亲说是护佑平安,企盼团圆的。但最近几年,刘萱姑搬走了,父亲和兄弟四处流散,还有一个他从没见过的小妹,也不知道生死,就算回来,怕也不知道该如何拜月:要先给蟾宫上香,喝了酒,念一些咏月的诗词,譬如但愿人长久……不过这样的光景,谈什么千里共婵娟呢。
他是和狼主一起爬上来的,目的地本也相同。不过千雪孤鸣脚程比他快些,事情也比他少,早就离开。剩他一个人,从清早一路赶到月正中天时,倒也已经到了万里边城。苗疆的军队里有些是认识他的,但是看着他满身的尘土,白色的僧袍都已脏灰了,不敢相认。等到了苗疆王城,英姿飒爽的女将军出来迎接他,都被他吓了一跳。
“俏如来先生。”叉猡说,“您这样……”
俏如来和她见了礼,只是微笑,说自己远道而来,衣冠不整,待会要亲自向苗王赔罪。于是由叉猡带头,他们穿过苗疆堂皇的王宫,身边经过一些侍女,穿着红色的襜褕,行走起来衣裳迤逦,十分美丽。她们见到叉猡,都微微地行了礼,喊她将军,又偷偷打量她身后的俏如来。叉猡问:“你们这是做什么呢?”
“今晚王上说要招待贵宾,命我等去取桂花酿呢。”她们无一地不这么回答。
说话的同时,她们再次抬起脸,用自己清澈的眼睛梭巡着俏如来的面容。有一些资历较老的侍女,看他还有些面熟;那些新进宫的,对俏如来就是全然的陌生了。她们大胆地揣测这位来客的身份,猜测他是否就是那位苗王甘愿从午后等到月升的贵客。

叉猡带他绕过寝殿,来到了苗王会客之处。王宫的后花园中,许多的侍女围在苍越孤鸣和千雪孤鸣身边,给他们斟酒。还有一些侍女得了苗王的允许,在桂花树下面摆了小几,要上香拜月。她们跪在地上,十分虔诚地望着月宫的方向,喃喃念着,要家人平安,自己的心上人前程似锦。石桌上摆着三个杯子,狼主趴在上面,显露出非常困顿和厌烦的面孔。
“这中秋节是一年比一年无趣……”他打了个哈欠。
苍越孤鸣等的人还未至,未免有些焦急。他心不在焉地转着手中的酒杯,被眼尖的侍女注意到,一齐取笑他。“王上无所事事,却比我们这些拜月祈福的人还心急些么?”
苍越孤鸣于是短暂地脸红了。幸好花园的骚动及时地缓解了他的尴尬。女将军带着他的贵客从一棵桂花树下转身出来,向他行礼,“王上,俏如来来了。”
苍越孤鸣立即站起了身。他有些呆愣地注视着与以往大为不同的俏如来。对方把散下来的额发略略地束了起来,露出他清秀美好的容颜。他的喉咙滚动了一下,说道:“……你清减了。”
他身旁的侍女望着俏如来,都没有憋住,扑哧地一声笑了出来。狼主无可奈何地扶住了额头,“靠北哦,你从哪里看出他瘦了的……”
俏如来有些尴尬地听着他们对自己评头论足,偏偏苍越孤鸣在这件事上很坚持。“的确是瘦了。”
千雪孤鸣忍无可忍,敲了一下他的额头,“真是个傻的。”
苗宫的侍女与别处格外不同。风土养人,黄沙中生长的女孩子也毫无对苗王的忌讳,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。她们都觉得苍越孤鸣并不懂得身体上的变化,否则怎么连清减还是健壮都分不清呢?可是苍越孤鸣坚持如此,连俏如来都替他脸红。脸红之余,他犹然地生起一股愧疚:“狼主不可如此说,都是因为我,苗王才被责备,俏如来惭愧。”
苍越孤鸣反倒来安慰他:“或许王叔说的也没错。哪里是你的过错呢。我等你许久,先坐吧。”
俏如来和苍越孤鸣的约,是早就约好的。狼主事务冗杂,先行离去。他们二人坐下来,立时便有侍女给桌上的空杯倒上甜酒,苍越孤鸣亲自把杯子推到他的面前,殷勤道:“你看,俏如来,这正是苗疆的特贡,酒味并不重,是用桂花酿的。”说着他翻转手腕,微微地侧过酒杯,将内里澄净淡黄的酒液给对方看,映出俏如来黄玉一般的瞳孔。俏如来果真闻到了淡薄的桂花香味,但他却露出为难的神情。
“苗王,我不沾酒。”俏如来苦恼地说,“我还是个出家人……”
“……你不是还俗了吗?”
“虽然还俗,但清修不可不继续。”苍越孤鸣的目光移到他身前的佛珠上,身形微微一定,显出一股敬畏和复杂的神情。“……好吧。”他不甘不愿地说,顺手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,“上茶,上茶。”
俏如来本来还怕自己失礼,看到他失意神情,终于忍不住笑出声音,把苍越孤鸣惊动了。他原本吩咐侍女,要去国库里取从前北竞王府特贡的那种单枞茶叶,听到略微的笑声,猛然回过头,愣怔地看着他。俏如来急忙收住笑容,“失礼了。”
“你这样笑倒很久没见过了。”苍越孤鸣思索着说,“我很好笑么?”
俏如来连忙辩解:“不敢……”
苍越孤鸣却丝毫没有理会他的礼节。他自言自语道:“看来我还有这种作用,真是了不得。”
俏如来一愣,笑容却慢慢消失了。这样幼稚的话,实在不像一国之主,穆穆苗王所能说出来的,倒更像一个他们已经遗忘的,天真到可笑的人说出的。人皆道苍越孤鸣经一大变,与旧时十分不同。可怎么在他言语形容之间,还看得出旧日的形影呢?
经历了这样多的事端,所有人都变了……苗王宫庭院的桂花树亦是如此。到了该开花的时候,却并没有开,依旧是满树绿叶,不见黄花。俏如来不由得感到好奇,接过侍女捧上来的茶时,问道:“为何今年的桂花没有开呢?”他还开了个玩笑,“难道真是我来错了时候?”
苍越孤鸣最听不得他说这样的话。他抬头望了望桂花树,发现果真是其他桂花都开了,只有这一棵连个花苞都没有。这一棵据说是王宫里最早栽下去的,他的母亲希妲在生他之前,还摘下过桂树的树叶,和保佑平安的长命符一起烧掉,祈求孩子长生。
“我猜,它是老了吧……”苍越孤鸣犹然地惆怅了,这棵自他记事起就一直陪伴他的树,终有一天也要衰老凋亡。连俏如来都浮起淡薄的哀愁,他说,“树犹如此,人何以堪……”
苍越孤鸣却不愿意再想这些令人忧愁的事。“至于花么,当然是花期不就我,我自就花期……”
“……这又是甚么说法。”俏如来真是长了见识,他倒觉得很有意思,连忙追问,“如何就花期呢?”
苍越孤鸣放下酒杯。侍女要给他续酒,被他轻轻拦住。
“什么是花?”也不知道和谁学的,苍越孤鸣还玩起了文字游戏,“美好的事物都是我心中的花……”
“……”俏如来说,“这叫什么话。”
“所谓我自就花期,就是说……”突然地,苍越孤鸣的目光落在他身上,俏如来回望过去,看见对方晶蓝色的眼睛,让他恍惚了。从前在梅香坞,他第一次见到苍越孤鸣时,首先记住的也是这双眼睛。
“我恰思念美好的存在,心之所至,他就来找我了。”苍越孤鸣轻声说。
“这样的想法,倒也很别致……”俏如来的声音也不由自主放轻。苍越孤鸣话中的暗示让他退避三舍,而对方也没说话,略微笑了下,让侍女给他斟酒。“难道月亮这样清洁美丽的东西,也可以称作花吗?月就是月,花就是花啊。”
苍越孤鸣于是哈哈大笑起来,说要管桂花做月,管皎月做花,颇胡搅蛮缠。俏如来想,就连斟酒的侍女都掩嘴笑了。真是尴尬,他师尊教他的钜子舌在苍越孤鸣面前溃败涂地。他一时心急,找不出什么辩论的依据,涨红了脸喊:“……苍狼殿下!”
侍女们静默了下,转而笑声倏忽更盛,几乎要把穹顶都笑塌。就连苍越孤鸣都笑的得意忘形了,俏如来真想随便找条地缝钻下去。他在海境倒不是这样,脸皮早已磨得很厚了,钜子舌能把海境说到吐血。只有面对苍越孤鸣是,他还像个初出茅庐的小年轻,动不动尴尬万分。真够让人脸红的。
可是不知不觉间,风餐露宿的倦怠也消弭于无形了。是该感谢他呢,还是该恼怒于他的嘲笑呢?
话说回来,花和月到底是什么诡辩,难为苍越孤鸣想的出来……他漫无边际地想,可天地间有什么不能交融贯汇呢?

今夜的月亮清晖正盛。早晨下过一场雨,因此夜晚天空便格外干净些,繁星璀璨繁密,银白的星河尽头,是苍白而寡淡的月亮,像生铁一样冷硬,但却是满月,没有一点跌宕,让人不禁想起“明月几时有”这样的句子。刘萱姑常给孩子们念一些咏月的诗词,俏如来——或许叫史精忠,到现在还记得他尚小的时候,拜完蟾宫,母亲柔软的手指拂过他们每一个人的发顶,给他们念:“若似月轮终皎洁,不辞冰雪为卿热……”母亲的声音也是好听的。
小空呆呆地问:“娘,这是什么意思啊?”刘萱姑就笑笑,吻一吻他的额头,不再说话,转而念一些浅显的“床前明月光”之类的。
……那时他们是甚少见到父亲的……
如今母亲远避外域,父亲和胞弟也各自流散,不能相见。俏如来不禁有些唏嘘。苍越孤鸣端详他的脸色,说,“如何了……不能团圆,心情不快么?”
“啊……”这位也算是同病相怜,俏如来无奈地笑了,“算是吧,许久没有见面了……”
苍越孤鸣看着他,眼中是不可言说的唏嘘。他低下头,摊开自己的手掌看了看,又抬起头,想了想说,“其实只要不是死别,还是有很多机会能见到的……”
“虽然你二弟去了魔世,但只要活着,没有什么事是不会有转机的。”苍越孤鸣不知道是想到谁,连笑容都散去,“还是有很多机会见面的。”
俏如来踌躇地喊了一句:“苍越……”
苍越孤鸣却从善如流地改了话题。
“我到还要多谢你。”这话让俏如来一头雾水,“往日我很少在这里喝酒,触景伤情,不怕你笑话,说多了要流泪的。今日只因有你在,我也没凄凄切切,做那小女儿情态。”苍越孤鸣随便地说。他也没有哀伤痛苦的表情,只是默不作声端过杯子,又让侍女给他倒了一杯酒。这真让俏如来不知道从何安慰。
苍越孤鸣家的亲缘历经诸多变故,不是亲身,体会不得。他们只好无言地望着月亮,脉脉的明光照映在苍越孤鸣的鬓边,将他的鬓发照的色淡,一瞬间,良人迟暮,共我白首……今夜又是故人相见,喝了茶,赏了月,闲话几句,便该各自散去。身上还有远行的风尘,在主人家做客本就失礼了……只是今夜这样的月色,其中的情意如何不能传达呢?
“说起来,那句词是怎样念的呢……”突然地,他看到苍越孤鸣略笑,朝他举起了杯,“大概有一点俗气,可别见怪啊。”
俏如来也笑了,拿起余残茶的瓷杯,和苍越孤鸣在杯口一磕,发出清脆的响声。
“但愿人长久,千里共婵娟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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